涞水灾后重建纪实

路终于修通了。


(资料图)

8月6日,上官凝心灾后第四次去涞水县灾区送救援物资,这也是赵各庄镇板城村灾后收到的第一批救灾物资。

7月31日,受强降雨影响,河北保定涞水县遭遇了一场罕见的洪水过境。“村里村外的路断了,网也断了,信息送不出去。”板城村的村干部回忆。救援力量难以抵达,村民们结伴避险,寻亲者冒着危险返乡,经历了一场艰难自救。

灾后的这些天里,断联的受灾山村似乎达成了“默契”——连接各个村庄的盘山公路损毁地带,由政府相关部门组织抢修;进村口的公路损毁路段以及村里的公路,全都由村干部组织村里人抢修。

不过,截至8月9日,在涞水县山区的更深处,还有一些山村,公路依旧严重受损,暂无人力修复,村民们还在等待援助。

断路求生

8月3日,灾后第一次出发去野三坡送物资的上官凝心看到眼前的一切,愣住了。

她以前经常上山收文玩核桃,走的都是崇山峻岭中的盘山险路,但这天进山的一路上,“很难判断以前这里是河流还是路面,已经和原来的地貌完全不同了。”

她只好重新探路。物资车队的车速维持在每小时几公里到十几公里的龟速前行。导航显示的许多公路、桥梁已被冲毁,成堆的巨石和整块断裂的公路水泥板中,一股股湍急的水流倾泻而出。

在有些公路断裂处,有附近村民们搬来的大石头作提醒,以免过往车辆驶入。“我们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开车,谁也不知道前面的路况。”

8月5日,住在蠡县的张媛决定回老家涞水县三坡镇都衙村四背峪看受灾的父母。走到离家不远处的公路时,她看到,原本依山傍水的公路被洪水冲毁了一大半,只剩露出的山体。她和丈夫只能一点点踩着石头前行,还得随时担心头上的落石。

5天前的7月31日,暴雨,四背峪村里最先断的是进山的路。泥石流倾泻而下把路截住,政府用铲车把还留在村里的村民们撤离到附近的下庄村,这是比四背峪村地势更高的村庄。

张媛的父亲张智眼看着家门口拒马河的水涨了起来。在70多岁的张媛爷爷口中,上一次拒马河发大水,还是1963年;而49岁的张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其实前一天,拒马河的水还没涨起来,四背峪村的村民们就接到政府的通知,要求在河边的人家一共五六十人赶快集体撤离。7月31日早上6时,拒马河的水开始上涨。中午,张智和另一个留守监测水情的村民决定撤离,他们一路往高处开。直到车被泥石流拦住,张智决定把车停在高处,临时在离家2公里的一户人家借宿。这天夜里,拒马河的水涨到最高,已经淹过了低矮处的房屋。

同一天,赵各庄镇汤家庄村的自然村西塔村则遭遇了更严重的泥石流,不仅是路,连房屋都被埋在了底下。下午1时左右,洪流裹挟着巨石、大树、泥浆……从山间奔涌而来。

“房子一眨眼就没了。”泥石流爆发时,隗魏的父亲冲出家门,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房子位置比他家更低一些的亲戚家已经被冲得只剩一个屋顶,隗魏的外甥女正从泥浆里艰难地往外爬。老人立刻找来绳子甩过去,用尽全力拉了40多米,救出了这个19岁的女孩。没过几分钟,第二波泥石流涌来,大家赶紧往山上更高处跑。

西塔村的房子几乎都沿着山间河流修建,泥石流从北边山上下来,村子西边的十四五户村屋瞬间夷为平地。紧挨洪流东侧的隗魏家则幸运地得以保全下来。当时,回老家过暑假的孩子正陪着爷爷奶奶待在家里。

泥石流后,村里年长的男性开始去坡上安全地带搭棚子,年长的女性留在一片废墟之上照顾孩子。

辟路寻亲

通信和道路中断,等不到救援,也传不出声音,西塔村成了大山中的“孤岛”。

彼时,身在北京房山的隗魏也正经历北京暴雨引发的洪水,不过他很快就转移到了安全地带。他徒步15个小时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想给家里报平安,却发现老家的通信断了。“坏了,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家里出事了。”

8月1日,几位西塔村村民决定冒险徒步,向外界求救。他们翻山越岭,走了好几个小时山路,从另一侧的涿鹿县走出,带出西塔村的消息。不过,消息没那么快传到寻亲的人那里。隗魏和妻子焦急万分,他们联系上了很多在外打工的西塔村人,大家相互沟通着信息。直到8月2日下午,外界才确切地知道,西塔村确实“出了大事”。大家决定,徒步挺进西塔村寻找亲人。

回村寻亲的队伍有40多人。山路湿滑陡峭,还有塌方碎石,危险重重,众人拉着绳索上山,以防坠入万丈深渊。深夜,大家赶到了蓬头村。那一夜,几乎没有人能睡得着觉,第二天早晨4时半,大家再次踏上前往西塔村的路。

蓬头村距离西塔村约7公里,平时如果走大路,步行2小时就到,而现在大家只能找新的路走,走了整整6个小时。8月3日上午10时半,寻亲的队伍终于到了西塔村。一进村,看见眼前的场景,许多人急着奔向自家房屋所在的位置——很多房屋都被夷为了平地,只留下零星的建筑碎片或是一件半件的家电。

隗魏和妻子赶紧往自己家的方向奔去,看到房子还在,心里放下了些。再走近,看到了回家取东西的母亲,父亲则带着孩子在更高处搭塑料棚避难。一家人抱头痛哭。

但是来不及悲伤太久,大家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于是年轻人扶着、背着老人或孩子,一路艰难前行,他们找到了上游漂下来的两根木头,修通了路上最大的断点,这样就不必再绕道山上去。但一路上还是险象环生。木头与木头之间只靠一根绳子绑着,摇摇欲坠。大家只能面朝山崖抓紧石头向前,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湍急的河里。

中午1时左右,一行人终于到了整个行政村的主村汤家庄村。这里也是村委会所在地,开放出了一所小学临时安置灾民。

在村民家借宿一晚后,张智也急着要去寻找爱人。没有信号,他只能在山里一边走一边询问人家。在大雨里走了一整天,张智的鞋灌满了泥,每走一步都会渗出水。终于,他在火车站的一间屋子里,看到了避难的同村村民,也找到了爱人。她的鞋也湿透了,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撤离途中,她恰巧在路边的树枝上发现一双被冲下来的拖鞋,穿在了脚上。

受灾遇险后的几天里,张智的手机一直没电,直到附近有人从县城买了发电机,张智借用后才充上电。8月3日,他往外走了七八公里,终于寻到了一处有信号的地方,给女儿打去了电话报平安。失联4天后,张媛终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疲惫而嘶哑。

大水退去后,张智决定冒险回家。这次,他沿着铁路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终于回到了村子里。一路上张智心里也很害怕,在快到家的路上,有很长一段路已经被山洪冲毁,旁边便是悬崖,他只能贴着崖壁小心翼翼地擦身过去。也是这天,他们等来了政府发放的物资,张智步行了五六公里,领到了方便面、面包和水。万幸的是,由于村民们及时撤离,四背峪没有人员伤亡。

艰难修路

8月5日终于在家门口看见父亲的那一瞬间,张媛忍不住落泪:父亲只穿了一条破裤衩,鞋子上沾满了泥,多天没有休息好的双眼发肿,充满了红血丝。他正坐在家外面,试图把埋在房子淤泥里的衣服扒出来几件,再去大河里清洗晒干。没有工具,张智的两只手上全是泥。

回村的一路上,张媛多次被劝返,但她想着,只要有路就往前开,没路就把车停在路边徒步回家。一路上,她看到不少解放军战士背着物资,往周边的村子送。因为道路被冲断,车没法进去,村民们只能去几公里外的另一个村领取政府发放的物资。车没办法再往前开后,张媛和丈夫决定背着物资走回家。

在板城村村口经营农家乐的老板王正,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来来往往进山寻亲又被断头路挡住的焦灼行人。王正的农家乐,也成为上官凝心这些志愿者送物资到板城村的站点。这些物资都会存放在这里,等待村民人工搬运回家——进村的主桥被冲断,村民们必须绕行近40分钟,从村外头的铁路桥步行到村口搬运物品。

相比前几天因为公路不通、救援物资无法送到村口,这样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为了确保志愿者的安全,他们往往会把物资送到村里能通路的最深处,然后由熟悉地形的村民再徒步把物资搬运进村,“许多村子,都在山坡上,路都毁了,需要爬山进村。他们有的人拿扁担一头挑着3箱方便面,有的人拿绳子背起两箱矿泉水,走七八公里山路进村。”上官凝心说。

6日,板城村的一位村干部从上官凝心车队的物资中拿了一些药品,要给后山上在洪水里被划伤了腿的村民送去。

他告诉记者,8月3日那天,为了方便有需要的村民出村避险,板城村村委就打算修通一条从村里到隔壁村的便道,因为这条路涉及了隔壁的乡镇,协商又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最后商讨的结果是,两个村庄各出20多人修路,一天多以后,这条便道打通了。

路修通了,也意味着精确的救援需求能被传递出去。上官凝心感受到了在她上山救灾的5天里,物资需求信息正从模糊变得清晰。

在搜集受灾村落信息的最初几天里,矿泉水、泡面等基本食物是被提到最多的需求。从8月5日开始,食品尤其是饮用水的需求慢慢变少,不少村庄陆续通了电和燃气,而一些灾后村屋消杀以及路面清障的需求开始出现。

道路抢修,也在艰难中向前推进。上官凝心发现,几天里,许多路面被冲毁的地带,都被当地公路运维部门标上了塌陷地带的危险警示标,周边一圈也都被醒目的三角标志围了起来。也有一些路面,已经被道路抢修部门修缮完成,恢复了通车。

不少村庄附近被冲毁的公路,都是村民们自发组织临时修补的。8月6日那天,在涞水县庄儿上村,村民们围在一起用化肥袋装泥沙,填入山洪旁的路面塌陷处,抢修一条被洪水截断的上山路。他们已经垒了好几层泥沙袋。“上头还有20多户人家,现在物资都有了,但是上不去。”一位驻村干部说,8月2日雨一停,他就派了一队人涉水去上头送了点物资和药品,但远远不够。

前几天,村干部叫来了两辆铲车修桥。每辆铲车一天的工钱是1700多元。“现在也不知道这些修路的钱从哪里支出,先用村集体的资金垫付着吧。”这位驻村干部说。

山区的路在一点点恢复,与之相应的,上官凝心看到,在公路边等待过往车辆把自己捎出村子的村民、游客也越来越少。有些公路两旁的乡村集市在关停一周后又重新出摊,只是摊位相比往常稀疏了很多。

摊主们互相打听着曾经相熟摊主的情况,但许多都联系不上。山区许多地带网络信号尚未恢复,信息都靠口口相传。

失去与重建

8月7日,汤家庄村进村的大路已经基本开通。此前已沿着悬崖峭壁徒步回家3次的隗魏终于能开车进村。

在西塔村,还有许多人在等待着路彻底修好,坐车出村。“那些最体弱的老人,根本无法跟着家里人徒步下山,有重病的,我们还要冒着危险用担架把他们抬下去。”隗魏说,直到8月9日,目前留在村委附近小学安置点的,还有60多位西塔村村民。

8月8日,政府给四背峪的村民们发放了帐篷、方便面、面包和水,张智把帐篷支在了自家房前。村民们尝试抽水井,但由于没有发电机,水井也没法使用。张智提起自家的房子,也忍不住心痛,家里两层楼的房子,是他20年前从亲戚那儿借了20多万元盖的。现在一层的天花板已经荡然无存,屋子里的淤泥,最深处接近一人高,床、沙发等家具都被掀翻,陷在泥里一片狼藉。

四背峪村里进山的路尚未修复。

在张媛的记忆里,这条路历经了村里两代人的努力才修成。爷爷辈时,村里进山的路还是大石块垒起来的;她小时候,村里的大人们每晚放完羊,都会聚在一起吃饭,再把大石头一点点砸成小块,垒起来铺成路。后来村里条件越来越好,铲车、钩机都能开进村,机器代替了人力,石子路也慢慢变成了水泥路。直到前几年,村里的路边也装上了防护栏,安上了路灯,路一直修到了最上面的一户人家。

没有人比山里的人更懂路对他们的重要性。此刻对于这些村民来说,路通了意味着物资和救援的畅通,而在过去,路也是他们的日子一点点好起来的象征。

张智家前面的这条公路贯通了整个三坡镇。路塌陷后,整个村子也与外界隔绝了起来。现在村民们依然在等待着这条路的抢修。

张媛虽然心痛,但她觉得,家乡那么美,只要人还在,路就有再修好的一天。

8月7日,又一次运送物资的上官凝心看到上山的路上,几十辆挖掘机正排着队准备进山,“这是好事,起码意味着山里大部分公路已经通了,救援的进程也会渐渐走上正轨。”

(应受访者要求,张媛、张智、隗魏、王正为化名)

(文章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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